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		  		第六章  (第4/4页)
 我面上渐渐热了起来,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。    婉儿胖了,也疲倦了。最明显的是她的眼睛,几乎完全消失了当年的明亮,我实在觉得有点惊讶。女孩子变海这样快,匆匆几年,她就有了憔悴的感觉。她不出声,静静的坐在沙发里,不熟悉的人大概不会看得出分别,但到底我是知道她的底细的,现在的她不及三年前一半的美。她不一样了。    她心不在焉的坐着,垂着眼,我呆呆的看着她。    我可以明白当年我不顾一切陪她离开这里的原因,因为她长得实在好。即使是胖了憔悴了,她的轮廓还是在的。    我忍不住低声说:“你还记得‘小王子’吗?”    她点点头“我是那朵花,是不是?”    我笑了,有很多惆怅,但不说什么。    她说:“你长大了,家明。当时如果你是这样子…还说当时干什么?难道我老了?我不是这样的人。”    “我很明白。”我说“你不是这样的人,如果你普通一点倒好了。”我笑。    “你很明白。”她抬抬眼“不错,我值得骄傲。他们说你没有讲过我一句坏话,并且不让别人说我坏话,我很高兴,到底像你这样的人是难得的。你以后并没有其他的女朋友。我不是那种女人,不要你又不给你找别人,可以到处炫耀。我倒希望你有女朋友。我对不起你。”    两个女孩子都对我说:“我对不起你。”    但是在恋爱这方面,谁占了上风,又有什么关系呢?胜利的人不一定快乐到哪里去。    “如果你觉得我了解你,不要说对不起。”我说。    她点点头。不再说话了。    她整个人是懒懒的。    张伯母说:“家明是长得益发出众了。”    我也没有特别的高兴。众人都褪了色,我独独出众,有什么用?褪色也是一种特权;成熟,历尽世故了,才可以名正言顺的退步。我呢?    婉儿与我站在露台上。    她忽然抬起头来问我“家明,你还会来看我吗?”我觉得很惊奇,随即又悲哀起来,这问题不是她问的。    她是张婉儿,男朋友要多少有多少,她随时抓一把吹掉一点来拣拣,在乎我吗?    波希米亚人老了,也就是这样,一个朋友说。    但她没有老。    她应该知道这里是家,不比外国。在家里,她在外头的声名传开了,就不受欢迎。我不能够去看她。即使在英国,我也不会再去看她。一切都完了。但她却要求我去看她,这是她今天来的原因?    我没有回答。我低着头。    聪明的她,也应该知道答案。    我们一阵沉默,她仍然站在露台上,站在我身边。    她说:“天气真热,我以后的时间,非留在这里不可了。这么热。”    我缓缓的问:“你计划结婚?”    “不。”她说“我不想结婚,我从来没有想过。”    但她还是站在我身边,没有离去。她变了。    她开始留恋身边的人、身边的事。是不是因为她不能再得到更好的了?我替她惋惜。她那种不在乎、不羁、任性,如果隐没了,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。    “你呢?”她问。    “我也不打算结婚。”我说。    “为什么?”她诧异的问。    “心爱的人难找。”我简单的说。    她失笑:“当时我们不是就要结婚了?”    “是的,就差那么—点点。”我承认。    我的笑始终凝在嘴角,变得茫然的,没有焦点。她的确是胖了,精神也不大好。    没坐了一会儿,她母亲就把她带走了。    我仍然坐在露台上,没有说什么。    母亲到露台来坐了一会儿。    太阳虽然下山了,但热狼依然。    她说:“婉儿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。三年前一个活泼明媚的小姑娘,怎么今儿这样老气了?由此可知女孩子还是规矩一点的好。”    我不响。叫我说什么呢,的确如此。    这就是我两个女朋友,一个丢弃我的,一个被我丢弃的。    我的恋爱故事,不过如此。    暑假其余的日子,就这样无梦无歌的过去了。    直到上飞机之前,我再没有见过婉儿与小令。    mama对我说:“好好物色一个对象,带回家来。”    爸爸说:“他自有分数,你催他做什么?”    我笑了。    上了飞机,我照例缚好安全带,才把头往座位里靠过去,忽然眼睛一亮,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向我走过来,拿着座位号码,凑巧便坐在我身边。她没有看我,自顾自拿出了一本杂志,翻了起来,但是她心也不在杂志上,没看了多久,杂志上一点一点的湿了,我才发觉她在哭,她在哭。    我把手帕递过去,她头也不抬,接过了,放在杂志上。    飞机起飞了。    我注视她的脸。她年轻,皮肤很好,眼睛下面有一颗眼泪型的痣,睫毛浓而且长,嘴唇极薄,鼻端有点尖,头发剪得相当时髦。换句话说,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。    她到哪里去?她的终站在什么地方?    她用手绢擦了擦脸,还给我。    我向她笑笑,不说什么。    每一个人都有一段故事,啊,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。    她也没有说话,数小时后她闭上眼睛,睡着了。    我替她盖了一张毯子。    她的护照落在地上,我拾了起来,略一犹疑,打开来看了一看:陈玫瑰,十九岁,女,身高五尺六寸。黑发棕眼。职业学生。护照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各个国家的入境出境印戳。最后的目的地:英国。    我合上小册子,放在她身边。    她的侧面是略为削薄的,眼睛下那颗痣,像一粒永远的眼泪。    就是她吧,我想。我总得有个女朋友,就是她吧。她长得这么好看,就是她吧。不管她在什么地方下机,我看只是廿小时的时间。    我不会问她为什么哭,她也不要问我过去的事。    人总是寂寞的,我总要找女朋友的,一切从头开始。    下了飞机,又该是秋夭了。满地的黄叶,早暗的天日,穿毛衣的季节,潇潇的夜雨。总得有个人陪,就是她吧。我喜欢她眼下那颗痣。    我想到了我自己的故事。    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。我尽量想笑,但是笑不出来。没有什么可以笑的。
		
				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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